贾平凹在他的散文《朋友》中写到:“我的朋友可以归两大类:一类是生活关照型。人家给我办过事,比如买了煤,把煤一块一块搬上楼,家人病了找车去医院,介绍孩子人托。我当然也给人家办过事,写一幅字让他去巴结他的领导,画一张画让他去银行打通贷款的关节,出席他岳父的寿宴。或许人家帮我的多,或许我帮人家的多,但只要相互诚实,谁吃亏谁占便宜就无所谓,我们就是长朋友,久朋友。一类是精神交流型。具体事都干不来,只有一张八哥嘴,或是我慕他才,或是他慕我才,在一块谈文道艺,吃茶聊天。在相当长的时间里,我把我的朋友看得非常重要,为此冷落了我的亲戚,甚至我的父母和妻子儿女,可我渐渐发现,一个人活着其实仅仅是一个人的事,生活关照型的朋友可能了解我身上的每一个痣,不一定了解我的心,精神交流型的朋友可能了解我的心,却又常常拂我的意。快乐来了,最快乐的是自己,苦难来了,最苦难的也是自己。
然而我还是交朋友,朋友多多益善,孤独的灵魂在空荡的天空中游戈,但人之所以是人,有灵魂同时有身躯的皮囊,要生活就不能没有朋友,因为出了门,门外的路泥泞,树丛和墙根又有狗吠。”
余光中《朋友四型》中写到:
一个人命里不见得有太太或丈夫,但绝对不可没有朋友。即使是荒岛上的鲁滨逊,也不免需要一个“礼拜五”。一个人不能选择父母,但是除了鲁滨逊之外,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朋友。照理说选来的东西,应该符合自己的理想才对。但是事实又不尽然。你选别人,别人也选你。被选,是一种荣誉,但不一定是一件乐事。来按你门铃的人很多,岂能人人都让你“喜出望外”呢?大致来说,按铃的人可分为下列四型:
第一型,高级而有趣。这种朋友理想是理想,只是可遇不可求。世界上高级的人很多,有趣的人也很多,又高级又有趣的人却少之又少。高级的人使人尊敬,有趣的人使人喜欢,又高级又有趣的人,使人敬而不畏,亲而不狎,交接愈久,芬芳愈醇。譬如新鲜的水果,不但甘美可口,而且富于营养,可谓一举两得。朋友是自己的镜子。一个人有了这样的朋友,自己的境界也低不到哪里去。东坡先生杖履所至,几曾出现过低级而无趣的俗物呢。
第二型,高级而无趣。这种人大概就是古人所谓的诤友,甚至是畏友了。这种朋友,有的知识丰富,有的人格高超,有的呢,“品学兼优”像个模范生,可惜美中不足,都缺乏一点幽默感,活泼不起来。你总觉得,他身上有一个窍没打通,因此无法豁然恍然,具备充分的现实感。跟他交谈,即不像打球那样,你来我往,此呼彼应,也不像滚雪球那样,把一个有趣的话题越滚越大。精力过人的一类,只管自己发球,不管你接不接得住。消极的一类则以逸待劳,难得接你一球两球。无论对手消极积极,总之该你捡球,你不捡球,这场球是别想打下去的。这种畏友的遗憾,在于趣味太窄,所以跟你的“接触面”广不起来。天下之大,他从城南跑到城北来找你的目的,只在讨论“死亡在法国现代小说的特殊意义”。为这种畏友捡一晚上的球,疲劳是可以想见的。这样的友谊有点像吃药,太苦了一点。
第三型,低级而有趣。这种朋友极富娱乐价值,说笑话,他最黄;说故事,他最像;消息,他最灵通;关系,他最广阔;好去处,他都去过;坏主意,他都打过。世界上任何话题他都接得下去,至于怎么接法,就不用你操心了。他的全部学问,就在于不让外行人听出他没有学问。至于内行人,世界上有多少内行人呢?所以他的马脚在许多客厅和餐厅里跑来跑去,并不怎么露眼。这种人最会说话,餐桌上有了他,一定宾主尽欢,大家喝进去的美酒还不如听进去的美言那么“沁人心脾”。会议上有了他,再空洞的会议也会显得主题正确,内容充沛,没有白开。如果说,第二类的朋友拥有世界上全部的学问,独缺常识,那么这一型的朋友则恰恰相反,拥有世界上全部的常识,独缺知识。照说低级的人而有趣味,岂非低级趣味,你竟能于他同乐,岂非也有低级趣味之嫌?不过人性是广阔的,谁能保证自己毫无此种不良的成分呢?如果要你做鲁滨逊,你会选第三型的朋友还是第二型的朋友做“礼拜五”呢?
第四型,低级而无趣。这种朋友,跟第一型的朋友一样少,或然率相当之低。这种人当然自有一套价值标准,非但不会承认自己低级而无趣,恐怕还自以为高级而有趣呢?否则,余不欲于之同乐矣。
我们在生活中常常有这样的困惑,父母对孩子关爱得无微不至,为什么孩子会反感?亲密无间的好朋友,为什么会彼此伤害?费尽心机和领导、同事套近乎,为什么总是好心不得好报?孔子在强调“过犹不及”这四个字,这四个字可以说有机地渗透在他举的很多例子中。
你说你去做工作,面对你的领导,那我们每一个下属面对领导肯定应该是忠诚的,也应该是有热爱的,大家私交好,公职好,把事情做好。这没有错。
另外,我们每个人都有朋友,大家对朋友都应该是将心比心的,甚至有人说是可以两肋插刀的,那么,这些关系里面,不管是对领导 ,还是对待我们的朋友,有我们的分寸吗?
孔夫子曾经跟他的学生探讨过。最后由他的学生子游说出了这样一句话。
子由曰:“事君数,斯辱矣;朋友数,斯疏矣。”(论语.里仁篇)“数”(shuo)是“屡次”的意思。什么意思?就是过于密集。他说关系要是过于密集,离你自己招致羞辱就不远了,你与你朋友的过从要是过密的话,离你们俩疏远也就不远了。这叫“豪猪的哲学”。说有一群豪猪,身上长刺的那种野猪,大家挤在一起过冬,它们老有一个困惑,就是不知道大家在一起以什么样的距离最好,离得稍微远一点,冬天就冷,互相借不着热气,大家就往一起凑凑。结果一旦凑近了,彼此的刺都扎着对方了。就又开始远离。但是再远的话大家又觉得寒冷,又想借助别人的温暖,就再凑,凑着凑着又受伤了,然后再拉远,多少次磨合以后豪猪们终于找到了一种最最恰如其分的距离,那就是在彼此不伤害的前提下,保持着群体的温暖。
无认父母对孩子还是多年的夫妻,一旦没有了这种尊重,越过了这个尺度,到了“数”这个阶段,一切过于密集,密集得彼此已经都不独立了,这就潜藏着隐患。这就离疏远甚至离崩溃都不远了。
仁爱之心是从一开始就去本着平等和理性的态度尊重每一个人,稍微留一点分寸,有一点余地,这一点非常像禅宗里面所说的一个境界,禅宗说这个人间最好的境界是什么?叫做花未全开月未圆,就是这样七个字。也就是说花一旦全开马上就要凋谢了。月一旦全圆,马上就要缺损了。而未全开未全圆,就是你内心有所期待,朋友之道,亲人之道,皆是如此。稍微留一点分寸,海阔天空。
“君子之交淡如水,小人之交甘若醴。君子淡以亲,小人甘以绝。”(《庄子·山木》)。君子之交,淡如清水,小人之交,甘如甜酒,君子因清淡而亲切,小人因甘甜而断绝。庄子的精彩在于清水和甜酒的比喻,清水是天然的,是人所必需的,可以尽饮,无碍心志。清淡交友未必经常相聚、未必有海誓山盟,也未必成群结队,但偶尔一想、一见却满眼亲切,挥身而别,衣带留痕,温暖美好留存于心。人与人相处的本质是淡,若是浓稠,就无法做到个体独立,若即若离。人际关系若浓度太大、夸张、捆绑,有时热烈、有时愤怒,那反而享受不到一份生活的平和和美好。反而会造成负面消耗,就失去了常态,只有自然才能泰然。因此淡如水不仅是交友之道,还是一种世界观,淡了就不苛求,就什么都可以接受,什么都可以谅解,那样,“四海之内,皆兄弟也。”
《论语·颜渊》